陶利今年已經快50歲了,可是7、8年前,他才終於面對了自己的童年。那時陶利的朋友都開始生兒育女,但因他沒有孩子,所以也未曾深思過自己的成長過程。陶利三十出頭時,曾經到有幼兒的好友家裡作客,他們本來安靜的聚在一起聊天,也沒什麼特別的話題,忽然間,友人對著揮舞一根棍子的兒子大吼:「那是棍子嗎?你得守規矩,不許玩棍子!」打從那個時起,陶利便質疑我們給孩子訂定的不同「規矩」,他認為大人對安全已經走火入魔,反而造成意想不到的社會成本。
孩子該做的五件危險事情就像陶利解釋的,他自己在加州蒙多賽諾的童年生活截然不同。別的家長,給孩子訂了很多約束行為的生活規章,陶利的很多同學家裡也都是如此,不過他的父母卻從不這麼做。他說:「想當年,他們會在早上把我趕出後門,順帶一提的說:『天黑以前要回家。』」
這時陶利可能去朋友家玩,也許一起出去騎腳踏車,誰也不曉得他們人在哪或計畫到哪裡去。這些孩子有時帶著一些工具和木材跑進林子,在樹木間搭建城堡,有時還會從高聳的大石上跳進水裡玩。陶利告訴我:「經由一連串不要緊的撞傷、擦傷,你才能真正體會風險和危險是怎麼回事。」這些體驗顯然沒讓陶利留下傷痕,反倒是胸中盈滿世界真奇妙的體會。假如陶利沒有在日常生活中,一再證明他的觀點,其實複雜而又完善,我們可能會忍不住覺得他的論述非常幼稚。若要描述陶利的願景,最貼切的詞應該是「工匠2.0」。
我最初是在紐約市和陶利見面的,那時他正準備前往歐洲,恰好暫時在此地停留;而他去歐洲的目的是為了發表演講。這全因他在TED大會(TED Conference)上的一席演說,讓現場極為轟動,因此歐洲主辦單位邀請他去當地再講一次。
陶利第一次發表泰德演說,是在2007年3月,題目是「你該讓孩子做的5件危險事情」,當時這5件事情是玩火、擁有一把小刀、擲標槍、拆解設備,最後一項則是開車或故意違反數位媒體版權法案,將該付錢買來的數位音樂檔,自已動手轉成MP3格式。陶利的演說很有趣,最重要的是,他提出的每一項禁忌,都能提供孩子一樣親自操作的學習經驗,並幫孩子建立起自信與依靠自己、不需求人的技能,這是多麼難能可貴的體驗!那一席演講的影音檔就放在TED網站上,截至目前為止,點擊收看次數已經超過150萬次。
TED的演講內容著重於科技、娛樂和設計,往往談及與傳統智慧相互牴觸的創新理念,而這些人士多半是來自各項領域中的知名領袖。曾在TED講壇中主講的名人包括比爾‧蓋茲、美國前總統柯林頓(Bill Clinton)、美國前副總統高爾(Al Gore)、谷歌創辦人布林(Sergey Brin)與沛吉(Larry Page)、動物學家珍古德(Jane Goodall)、前英國首相布朗(Gordon Brown)、英國演化生物學家道金斯(Richard Dawkins),還有多位諾貝爾獎得主。
陶利第一次在TED講壇演說時,既非領導人也沒有響亮的名氣,當時他只是位外包電腦程式設計師。不過,他在日前出資主辦了他的第一個兒童夏令營,名為「工匠學校」(Tinkering School)。
陶利的出生地加州蒙多西諾,離舊金山車程僅三個小時,他認為自己父母屬於「披頭族」(beatniks,指1950、1960年代反傳統、奇裝異服、乖僻的年輕人),而不是嬉皮(hippies,指1960年代末到1970初反戰、反傳統生活方式、群居、吸毒的年輕人)。陶利說,他們的年代比嬉皮要早,大多只聽爵士樂不聽搖滾樂。蒙多西諾是個伐木城,還在1940年代時差點消失,所幸於1957年蒙多西諾藝術中心(Mendocino Arts Center)落成,這座城鎮便成了藝術家聚集的大本營,因此才又起死回生。由於當地的土地價格相當低廉,因而吸引了從舊金山至加州北岸一帶的嬉皮,在此建立起欣欣向榮的公社,這約莫發生在1960和1970年代,而其中主要的作物是大麻。陶利形容他的父親是「披頭漁夫詩人」,因此父親會選擇在如此另類的地區生活,顯然無須存疑。
他在孩童時期最深刻的印象是,父母的朋友(藝術家和其他創意類型)總是將他當大人一般的尊重,哪怕他當時不過是位小毛頭罷了。這個回憶給了陶利永誌難忘的印象,也就是大人沒有必要用至高無上的姿態與孩子對話。
1972年尼克森當選連任總統後不久,陶利的父母決定以行動表達抗議,舉家遷到加拿大不列顛哥倫比亞省的小鎮納克斯普。陶利當時8歲,習慣了蒙多西諾的溫和氣候,如今得面對加拿大西部酷寒的冬天,則格外難以適應。寒冬裡一場場大雪,堆積在地上,又因為道路封閉,因此學校也跟著停課。不過只要等到積雪融化,綠意盎然的大地回春,陶利和弟弟便又盡情享受在加拿大的自然生活。他們家的土地上有一條小溪流過,兄弟倆會跳上橡皮輪胎,順著溪水漂流5英里,一路上有數不盡的探險等著他們勇闖;兩兄弟因此經常看見熊、美洲獅和其它野生動物。
不過生活裡當然不僅僅有享樂與遊戲,嚴酷的氣候也意味著,在面對不尋常的問題時,他們必須迅速想出解決辦法。像是在冬天裡,陶利一家人需要自己動手興建一座冰壩,以確保整個冬季都有足夠的水可用。直到尼克森總統於第二任任期期間,因水門案下台後,陶利一家才離開加拿大。在那段日子裡,陶利曾親身體驗加拿大公立學校的生活,他認為加拿大的學校遠比美國優秀許多。1975年,他們終於舉家返回加州,這時陶利正好到了該進中學的年紀。然而,他的程度已超前同學甚多,因此接下來的幾年,對他而言過得很無趣,不過無聊卻也帶來了機會。
即便校內課程他已熟悉,卻仍需一遍又一遍的複習,煩不勝煩的陶利發現有個抒解的辦法,那就是在課堂上想自己的事。陶利大部分時間都是一聲不吭,單用思考自我娛樂;他一向是內在思想很豐富的人,現在的情況,只是給了他全天候享受內在思想的機會。不過幸運的是,中學一年級時,陶利的學校推出社區學校計畫,這是為非典型學生提供了更有創意的學習機會。而陶利是其中一位受惠者,他口中所說的那些蒙多西諾的野孩子也包含在內,顯然這群學生需要學校教師的密切關注。
大概就在這時候,陶利被診斷出罹患脊椎滑脫症(spondylolisthesis),這是先天性缺陷導致的脊椎螺旋狀扭曲,到了13歲,他開始因為這個毛病出現坐骨神經痛,不時覺得有一把燒熱的火鉗戳進他的左腿裡。後來陶利接受外科手術治療,醫生使用脊柱牽引術,將他的四節脊椎焊接在一起。此後陶利的軀幹被打上石膏,從膝蓋一直延伸到頭部,看起來像是硬殼太空裝。接著他被懸吊起來,支撐他的是裝在兩個巨大鐵環裡的輻條,這是為了讓他得以保持恰當姿勢,以便於治療。鐵環放在裝有並排滾輪的底盤上,陶利因而能靠它替自己翻身,以免得褥瘡。最後又為這件新裝扮裝上輪子,如此一來他就能戴上手套,推著自己四處去。
陶利就這樣被禁錮在水平翻轉的石膏裡整整三個月,由於父母都有工作,無法時時照顧他,不過幸好有位在社區學校任職的女士主動提議,每天接送他上下學。這位女士早上開廂型車來接他,並借助臨時坡道板,將他推進後車箱,再將底盤綁在車後。到了學校,陶利便就著這個詭異、橫躺的姿勢在校園裡遊蕩。他說:「我的雙腳微微張開,腿上穿著運動褲,再用魔鬼氈固定在輻條上,以免在公共場所有礙觀瞻。那段時間我過的就是這種日子。」
陶利就這樣在學校度過將近一年的時間,多虧了這所學校和學生的思想自由以及眼界。事實上,由於這項計畫中的孩子皆獲得允許,只要想出任何教育計畫,都可以放手去實踐,因此幾乎沒有人對陶利這種不尋常的狀況說三道四。有些學生顯然誤會他不是生病,而是在做某種瘋狂的實驗。約略是在這個時候,陶利靈光乍現,如果他這樣子都能活下來,那天底下就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他。此後,他便再也不怕別人把他當異類,決心不管遇到什麼艱難險阻,都要放手追求自己的熱情。
陶利深信,這段奇特的經驗在他心裡埋下種子,並在日後將發芽茁壯,成為他一輩子努力的標竿,也就是「工匠學校」這項不受體制框限的教育課程。 |